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殿前点选之日果然非比寻常。
这一载大抵都在称病的皇后一脸郁郁之色，似乎强撑病体。本该随侍两侧的各宫嫔御缺席近半，皇后很是不悦，差内侍催促，然崔贵妃郑淑妃依旧坚辞不来。欧阳一早就已经乖乖地站在皇后身侧自己该呆的位置，此时见皇后面色不善并不予嫔御赐坐，心知皇后定然已怒至极点，更是只顾敛容垂手不敢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举动以免开罪皇后。她外无家世内无高位又无一儿半女傍身，这深宫之中她一个也得罪不起唯有恭谨行事。
待后赶过来的嫔御一一像皇后请罪见礼，乃至备选秀女也于殿下齐聚行礼站定，皇后的面色才稍稍和缓，欧阳也觉得仿佛松了口气一般。一时殿内殿外上下人等悄然无声，盖因圣人未至，诸人只有静心等待。
仿佛风暴前兆反倒平静无波，欧阳菁身在其中，此时却只觉得两只眼睛都不够看的。当年她点选入宫之时，备选者不过二十人，况且彼时她哪敢多看一眼？不过是偶尔偷望殿前的梅树聊做打发罢了。而今她身在殿上，自然可以大大方方的仔细端详。
殿下候着的丽人足有四五十员，俱是身姿窈窕、俊俏脱俗的美貌少女，其中殊丽异于常者竟有十余人之多，而更有二三人容色超群、光华堪比日月，活活把她们这些殿上的嫔御尽皆比了下去。这群芳争妍的场面，即使欧阳平素自持貌美，却也不得不暗暗惊叹，如若当初自己是与如斯许多美人一同参选，也拿不准自己是否还能入得圣人眼中。
怪不得古来豪客篡臣无不觊觎天家富贵，如昔年汉高祖不过区区亭长尚且望秦始皇帝仪仗慨叹“大丈夫当如是。”只眼下这等艳福何止铁骨铮铮的英雄男儿免不了情长气短，就是她身为女子又何尝不是心旌摇动暗生懊恼？若自己是圣人，还选什么选，即刻一网打尽全数纳入后宫，此后定然沉溺美色欢乐不休、只求做个恨日长夜短笙歌易停的昏君便了。
她犹自胡思乱想，然时辰已过，圣人依然未至。皇后微微皱眉，只得命内侍去请。殿上嫔御也不免暗暗交头接耳，欧阳不敢与他人多言，却只像身边随侍女官使了个眼色，女官心领神会窥着她的视线，悄声禀明各备选女子的家世出身，却原来大多是名门闺秀勋臣之后。欧阳适才一味贪看不足的脑子略略清醒过来，细一思忖，难怪舅父以外祖家世却连礼部的名册也排不上，又细细端详杨氏大妹，的确是十五六岁韶华好女一名，虽多年未见，面上却还有幼时温婉和顺的影子。只是于这济济一堂的诸多美人之间却也实在并不出挑、显得平平无奇。难免暗自慨叹杨氏表妹着实运气不佳。
却也不得不暗想，三年一度的点选竟得如此多高门大姓显贵豪族争相献女入宫，哪是希图富贵，不过是存了觊觎后位的心思。自古立嫡立长，今皇后无所出自然当立庶长子梁王为太子，然圣人久拖未决、却也未曾于诸皇子中有所属意，而今登基多年，朝中立储之议日益增多，如此任由东宫空悬下去，后位易主是迟早的事。这许多名门佳丽，无论哪一个得蒙圣宠诞育皇子，其族必然倾尽全力为其筹谋，非爱女之心昭昭，不过是乐见外孙他年继承大统罢了。甚至当今皇后昔年之所以得归尚为东宫之圣人，又如何不是因其为先帝继后之同族堂亲？早逝元后之嫡长子娶无子继后之堂侄女，理所当然。如汉之大小薄皇后、大小窦皇后……欧阳自认才疏学浅却也能扳着指头数出多例。
是以一女之终身延续一族之富贵，天下间哪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？
思及此中关隘，欧阳顿时心下一凛。
难怪皇后素来端庄持重，这一年却时常称病不理宫务，之前自己还纳罕这岂不是授人以口实？现在转念一想，圣人生性寡淡冷情，虽于自己稍有偏宠，然往日圣人如何于嫔御毫无挂碍却也都是看在眼内的，若自己如皇后一般肩负家族厚望身在其位却又无久所出，既不敢行巫蛊之术邀宠求子、又不敢嫉妒生事强夺人子，除了这样闭门消沉暗自忍耐，还能如何？以自己这等性子，恐怕更是无可奈何，甚至慌乱惶恐反招大祸。
就此暗暗叹息，殿下诸女如何娇媚可人，于皇后眼中却尽皆无异于索命恶鬼。又由人推己，欧阳也不免物伤其类，皇后贵为后宫之主尚且如此，如今这许多美貌贵女一旦入宫必然得宠，她这小小婕妤，又该以何安身立命？
一时愁肠百结、灰心丧气。
不料此时内侍传圣人谕旨：年十五以下一概赐归，余者以殿脚红白梅树为题，赋诗二韵，以供点选。
殿下殿上一片讶异之声。点选秀女竟无异于殿试廷对？这到底是选后宫嫔御还是御视女中状元？
然圣旨已下，皇后只得遵旨，命人备齐纸笔书案，殿下诸女即刻赋诗应选。
欧阳大惑不解，难道圣人真的是位“圣人”？居然真有好德远过好色之人？莫非自己妇人之见居然看低了他？
殿下诸女或伏案奋笔、或望着梅树酝酿思绪，皇后似乎精神好上了很多，竟开恩命嫔御各自回宫歇息，不必在此苦候。欧阳已于殿上站了足有小半日，虽然依旧一肚子的想不明白，却也忙不迭的谢恩回宫。
